施蟄存作品選第 15 章

施蟄存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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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话

两月海晤邵洵美先生,因为正在对于西洋文学中的鬼故事发生很趣,也曾表示想写篇关于鬼怪文学的小文及篇介绍英国鬼怪小说家勒法虞(LeFanu)的文字,但这只是种夸张的述愿,虽然洵美先生竭怂恿把它们写,但回头想,在种种形之其是因为现在据说是个崇尚现实主义的时代,的文章似乎还是以写为妙。

这回《论语》个鬼故事专号了,洵美连写了两封供给点文章,凑个热闹,因为,据说这个专号之成为事实,乃“当时捧之故。所以,非给写文章可。这样说竟无意中了这个专号的发起,即使写文章,也已逃了提倡鬼怪文学的嫌疑,于是索放笔谈谈鬼了。

罗两峰以画鬼趣图名,然而有却以为这本领并希罕。理由是画鬼容易画难。

的眉眼神,像像有活可对证;画鬼的眉眼神,像无可对证,惟其无可对证,可任意画之。因此,罗两峰笔之鬼,说还是罗两峰心底之,鬼趣图实在还是趣图。非鱼者子安知鱼之乐,鬼趣图之是否真,实在连罗两峰自己也,而况乎非罗两峰心底之鬼,更而况乎非罗两峰画中鬼之

喔唷!这样把鬼故事专号这个计划全部推翻的气概,未免了杀风景事。诚然,即使有以“姑妄言之妄听之”这句妙话“打圆,这个“风景”也是准“杀”定了。倘若是“妄言”,那么既然知是妄言,如何还能“妄听”得去?倘若“妄言”,即使有“妄听”的本领,也实在“妄”“言”

真的,就是“姑”也无从“姑”起。眼老老实实的都是,加工夫说,也还没说得像个;那里还有工夫和能去说些素昧平生的鬼?

若是学学罗两峰,挂羊头卖当,说是讲鬼了,而讲的还是,在甘愿的。然而世界却真有喜欢这个,言者与听者皆无然。《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鬼更必说,那非但决是鬼,(其实怎么样才决然是鬼!)简直更了;就是被称为讲鬼讲得最好的《聊斋志异》,那些鬼,似乎也个个都是鬼——若是已经转世投胎的鬼,是还未却的

而言者和听者方都承认这是讲得很好的鬼故事,好就好在那些鬼都是鬼。这形有个专门名词,“讽”,据说也是属于现实主义范围里的。

虽然能说怎样讲鬼故事才使觉得这实在讲的是鬼而,但以为既然讲鬼故事(最好自然是讲),那至少限度就应该讲得点也像是。但是,倘若真有这样个伟的讲鬼故事者,们非但会忽略了,甚至会攒殴的,理由是:谁讲得点也像鬼!

这个伟的讲鬼故事者,仅在间会遭逢到被了解的命运,是在鬼域中也是如此。让们先承认真有个群鬼咻咻的鬼域的存在。若把这伟的讲鬼故事者的杰作到鬼域中去,在第流作家们所主办的杂志发表,也见得会有个鬼读者捧场的,因为这些鬼们也需“讽”,定把题目改,说是讲的是的故事才行。

呜呼,关于鬼的事亦难言已哉!罗两峰若以的鬼趣图改题作趣图,就会得盛名藉藉如此了。岂可以有“趣”?有“趣”斯有闲矣。有闲之,尚且有罪戾,而况画“有闲之”之哉!为罗两峰计,若把“鬼”字改”字,必须连带的把“趣”字改“苦”字。因为是只许有苦的,虽然脸实在显着笑容,并妨事。再说蒲松龄笔之鬼,若当时直截概说明是的小说就是“鸳鸯蝴蝶派”,因为有饮食男女而无革命也。有三等,有革命意识而无饮食男女之,中等有革命意识亦有饮食男女之则仅有饮食男女之而无革命意识。写的文章社会的现实主义,写中等的文章革命的漫主义,写的文章鸳鸯蝴蝶派。所以蒲松龄如果的鬼律说明了仍旧是,必须把这些中两等的,才可以庶几免乎现实革命之讥,虽然说这些的革命意识到底还是为了饮食男女,并妨事。

的话似乎愈说愈远了。然而实在并远,还是在这里说鬼话。承认的唯的失败,无论用什么理由去反罗两峰和蒲松龄,但在多数的心理,者总是善画鬼的者总是善讲鬼故事的。而这所谓多数的心理,可以分两派,派是以对于的认识去了解罗两峰蒲松龄所“创造”的鬼,以为真像鬼,这就是现实主义的杰作。派是明知其画鬼和讲鬼,实在是画和讲,因为定了说是“鬼”,觉得够味,这就是“讽”,这就好!

呢,看看画的是,听听讲的是,而画者讲者却坚执说是鬼,明知如果真有鬼,那定有异于的眉目神。而眼却没有个真能讲鬼故事的些眉目神迥异于的鬼的故事。愿意把这个意见供献给《论语》鬼故事专号的作者与读者,谈鬼故事就得找些真正的鬼谈谈,若在讲鬼故事的时候还能忘,那才腐气得可以!

玉玲珑阁丛谈

小引

杭州是的原籍,但没有在杭州城里住到二星期以。这回到杭州书,算至少总可以住年半载,对于杭州也许能发现点以的民。黎庵海戈办《谈风》,遥想海谈风,必然甚健,近又阵风,于是想把到杭州切所见所闻,所思所,胡,聊以存时鸿爪。这些文章,本想题名“杭州杂话”,但又想,如果《谈风》中途刊,也许写的就是关于杭州的事了。故另外给题个总名曰玉玲珑阁丛谈。玉玲珑阁者,澹园中小楼,为鄙授徒之地。这些文章虽实非在此阁中写成,但到底借用了它的名字者,无,附庸风雅云耳。

黑魆魆的墙门

在城站了车,正是午三点钟时分。俞平伯先生曾经写篇文章,描写自己乘夜车回到杭州家里时的那状。着“欠”的车夫拉着颠簸的敞车,载着眼惺忪的回家的旅,从两边黑魆魆的巷中左冲右突,而终于个黑魆魆的墙门外。这节文章看了很心,觉得那些黑魆魆的墙和巷很够味,小时候随着到杭州坟时也曾经遭遇到这种境况,十余年在苏州旅行时,夜间九点半钟从观车到阊门外时也曾经这境况,那车夫里并,可是手里地摇着个铃,觉得更有味。甚至在甲子年齐卢战争时,到杭州的正在女子师范读书的,因为客车为兵车所阻,到城站时已在午三时,霜风凄心惶惶,那时乘着车去投奔戚家,站在门外敲了小时门的境况,当时也许还以为苦,想想却也怪有味。可是这次,晓得,即使车到城站亦是在晚——譬如乘夜杭州,这颠簸的车穿黑魆魆的巷的滋味是再也休想领略的了。

知杭州的地价是是已经涨到和海同样的贵,为什么新造的屋子都完全成为海式的石库门,最考究的也学了海式的三层楼小洋个里或邨或坊中间,家家的灯都从窗帘中透到街,再加以普遍的路灯临照着,再加以喧嚣的无线电声音从住宅中或的店铺中传播,坐着车经的旅客,绝对没有了黑魆魆的觉。市政也许是修明了,的生活也许是登了,但到杭州的旅客已经觉到是在杭州了。

山里果

把行李安顿在戚家里之,走门,就听见了个卖“山里果”的。“山里果”是种像山楂样的果实,卖者的声音读“山林果”。每二三十颗穿成个圆圈卖给小孩子,又可在项颈,又可吃。这是小时候所曾喜欢的东西。

现在听见了那老头卖声,仿佛如回复到总角时去样。但当看到那担子中的货时,慨然了。当小时候所曾买的山里果总是又又甜的,卖的老头在巷底里着“山林果噢,五个龙连①串,五个龙连串!”于是检了五个小钱赶去挨着邻里孩子群中拣得了串最的回好吃完,总可以消磨得小时。可是现在的山里果怎么样?那样的小,那样的瘪,那样的青,老头卖三个铜板串,走了半条巷,也没个小孩子作成的生意。山里果也没落了,它的地位自然只好让咖啡糖牛糖抢了去。只是,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孩子再买山里果,以至于山里果的呢?还是因为它愈,因而没有小孩子再买它的呢?

①杭州方言谓铜钱曰龙连。

到杭州个月,除了看次曾在海看见的电影而外,切的假与余暇差多都在吃茶吃酒两件事。茶是自己吃的,所以常常独自个去,酒则是陪了朋友去吃,因为自己实在吃酒。

现在先谈茶。吃茶,但是韵得很,向只吃茶,吃茶的趣是这回才发生的。因为素没有品茗,懂得茶只以平时吃惯了自或雨泡的普通茶的尝啜杭州的茶,觉从所吃的实在算得茶了。近到湖滨吃茶者,最普通的地方是第六公园里的挹翠轩茶室。坐在那里看看湖光山支烟,喝盏茶,可算是每午工作之余的好消遣法。只是那里的茶虽还差强意,而点心却很见佳妙耳。

佐茶的小吃,茶食,但现在茶食店虽然仍在,而真正的中国风的茶食却愈愈少了。现在的茶食店里,们所可以买到的都是朱古律葡萄之流的东西了,洋化的海固然如是,中国本位的杭州也未尝如是。子恺先生曾篇小文章,致推崇于敝乡的云片糕,岂知小时候所吃的云片糕,还先生所赞赏的好十倍乎?从都是松子云片,成胡云片,而现在则又而为果云片矣。从松子而降为果,此趣味宁非愈趋低级哉!

在西园吃了碟茶以为这或许是硕果仅存的中国本位的茶食了。据说扬州的肴是佐茶的妙品,但想以佐茶,流品终有点介乎清鄙之间,很得丝也是淮扬带的茶食,但时总是盘或碗,倒像是把茶杯误认酒杯,俨然是菜吃酒的样子,很有悠闲之趣。因此推荐杭州西园的茶。小小的碟,六块,又甜又又清淡,与茶味点没有谐和的觉,确是好东西。若到西园去吃油包,予无言矣。

谈茶食,们还该谈到茶。最近几天,从觉陇到九溪十八涧带真是异常热闹,因为觉陇以桂闻名,这几天桂正在盛开。游觉陇赏了桂,或是简直折了桂,路行到九溪十八涧,在九溪茶场吃盏茶,泉既特别清湛芳洌,茶叶也若霜芽,真可作半留,所惜太多了,有时总免反而觉得此事雅得太俗了。

茶虽则好,可是亦有美中足之,那就是茶似乎太了。以为用磁壶泡茶已经很有趣,而现在则又都改用沪杭沪宁两路的那种有盖玻璃杯了。这种杯子在用固然很适当,但在这些并以供解渴为目的的茶寮中,似乎显得太武气了些。于此慨然回念起十三年石屋洞的老和尚所曾款待的那阳羡砂壶了。虽然,会品茗的而斤斤较量到茶之好,也许是吹毛疵了吧。

东坡诗曰“薄薄酒,胜茶汤”,薄酒尚余于茶,则醇酒与茶味,当有霄壤之判。平生善饮,杯啤酒,亦能使醉颜酡然。故于酒的味,实在说。但虽善饮,却喜少饮,薄醉耳。得好酒二三两,醉虾盘,或卤碟,随意徐饮之,渐渐而面发热,眼生缬,肌肤有温言而讷讷,心无亦凄凄,乍若笑,忽复哭,此薄醉之时也。清明则视现实,沉醉则完全避去,生趣,总非薄醉可,故善饮而辄喜少饮也。

杭州酒好。到杭州开分店,就常被杭州酒徒引为笑料。故善饮如,亦承认杭州酒确实好了。到杭州,饮酒亦既五七次,辄得薄醉,余味醰醰。倘在此住三年,或者会阳酒徒亦未可知。

杭州酒店真多,街头巷,总有几家。可是近见那些布酒帘,失去了少旧时意味。杭州吃酒似乎等于吃茶。往客商,贩夫走卒,行酒店,闻到气,就会到柜台去掏八个或十个铜元好绍酒,再买三个铜元生米或两块豆腐,悠然独酌起。吃完了再赶路事。海虽亦有少酒店,但个黄包车夫把的车子在马路边,自己却闲吃碗老酒的形却是从没有看见的。于此惊异于杭州地方酒之普遍而黄包车夫之悠闲了。

说的是些真正酒店,或曰小酒店。其实多少酒它卖得,存瓮山积,门面虽狭,酒窖却。所谓小者,只因它卖热菜。卖热菜,现当名之曰小菜馆,今小其菜而小其酒,在酒亦免有代之冤了。

们回头再谈酒馆。酒馆和小酒店样,杭州也多的是。旗带,其是新式酒馆集中之地。可是馆虽,酒却未必比小酒店好些。这些馆子的概醉翁之意还在于菜。真讲究美酒佳肴的吃客,概都会得自己带酒。这已见几次。宇宙风编辑陶公亢德最近曾在西悦发脾气,怪堂倌好酒,实在是自己懂诀窍耳。

介乎酒馆和小酒店之间的,在旗带,另外有种酒家,仿海咖啡店之例,每家都有二个女招待。文君当垆,也许有会觉得怪有风趣,但如果那酒店,无异于误入了黑店,得留神酒里的蒙药了。点菜,会给代点;吃,会代吃;菜未完,菜又能,是多多益善。杭州旧有民谣云:“,鼓楼,吃菜吃酒嫑龙连。”知何职,想是浮女子之意,真想到这些鼓楼如今也赶到了旗,继续其吃酒菜的生活,真可谓能赶时代流者。独惜们的,目尚未入到茶馆中去耳。虽然,恐怕为期亦远矣。

赏桂记

觉陇素以桂及栗子着名,而桂着,因杭辄称其栗子为桂栗子,可见栗子固仍须藉桂以传也。昔年读书之江学,八九月间,每星期辄从云栖越岭,取烟霞洞,觉陇,到赤山埠雇舟泛湖。其时觉陇带桂多,三四百株,必须有风,行时仿佛有些味而已。杭赏桂,其时亦并有何等热心,余方以为此韵事只可从武林掌故丛编中之矣。

今年杭,八月旬,就听说觉陇早桂已开。每星期六午及星期,湖游船骤少,自旗至六和塔之公共汽车则搭客拥挤,皆买票到四眼井,参石屋洞天而至觉陇赏桂者也。其时东南几乎每天有关于赏桂的小品文字,甚至公报的公园地中也有了赏的雅发表了觉陇桂捧场的文章。某画刊并且刊登了张模糊清的照片,题曰“桂厅赏桂之盛况”,当时心概现在的觉陇的桂定比十五年多了几百倍,所以值得杭州如是夸炫,这是从每个赏桂回表示意这事实,就可以看得的。

到了八月杪,们说迟桂已经开了。想,如果再去看看,今年这个机会岂了吗?个月错个看老东岳朝审的机会,现在可能再臂失之了。

于是在某星期六之午,堆里搭汽车到四眼井,跟着批杭州登士女路行去。

当此之时,心以为那桂左右定是片金栗世界,,两般氤氲得分明,倒似乎也值得消磨它半天。问问行们到哪里去赏桂?莫回答曰:到桂厅。心中十分安,以为的预料是十二分的靠得祝走到,离烟霞洞约还有里路,恰在路旁,右边是几份家,左边是十座坟山。坟山间隙地了卖茶的木板桌,坟头座桂树林子,东株西株的约有百把株桂树。已有许多在那里吃茶,有的坐在条凳,有的蹲在坟头,有的躺在藤椅——这概是吃坑茶了,有的靠在墓碑。吃茶之外,还吃栗子,吃豆腐,吃梨,吃藕,吃沙地老菱。想到荒凉凄的北邙山,却成为鬓影的南京路。想,概桂已经挤,所以这些聚集于此,屠门而嚼,总算也意了常可是面的再往走了。们纷纷加入了这个坟山赏桂的集团。招呼熟的招呼熟,找茶座的找茶座,却没了主意。想既到了这里,总该到到桂厅,万真挤得没有地方好坐,就巡行周回去也好。但是到底桂厅在哪里呢?这必须请问家才行。

“喂,请问桂厅在哪里?”个卖豆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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